然而,因为繁重的工作,埃德蒙并未在四天的假期中得到兰尔加娜的邀约。但为了保持某种程度上的坦诚,他还是决定把兰尔加娜请到自己的公寓里。这也是为什么他托住在楼下的格雷斯太太帮他买一只“肉多刺少”的鱼。兰尔加娜高兴地同意了,但她只能在傍晚时分过来。秋季的账单堆在她的办公桌上,每一张纸都被写得满满当当。她一边用门卡里奥地区的方言抱怨给她添了麻烦的福德谢尔先生他无法长久停留在帕其蒙特,莱特港的公司也需要他,一边不要命地往嘴里灌早已凉透的绿茶。秋假硬是被她拧成了繁忙的结账日。不仅如此,兰尔加娜还得抽空应付戴礼帽的税官,他装模作样地摸着自己的皮质手套,慢悠悠地捻起账本,一个字一个字地品读。每到这时,她都会给他赔笑脸。因此,埃德蒙实际上只与她相处了不到一天。

        他当然提前通知了兰尔加娜,也做了十足的准备。从集市买来的牛排静静地躺在用来腌制的盆里,他搞到了半瓶橄榄油,还费尽心思用胡萝卜雕了一朵干瘪的花。在此之前,他把这间不到六十平米的公寓好好地打扫了一通,那些吃剩的蔬菜全被他塞进了橱柜里。他不是不会做饭,只是没时间细心处理食材。通常,他会煮一大锅食物,吃到不能储存为止。在鲁费尔德庄园用过餐后,他开始思念厨娘调配的卤肉酱和番茄汤了,尽管他并不喜欢过于油腻的食物。

        埃德蒙把炸好的鱼捞起来,分到另一个瓷盘上。他只会在接待客人时拿出这个餐具,它是一个精巧的小东西,胖乎乎的鸟儿分别立在盘子的左右两侧,中间则是青绿色的藤蔓和花朵。他布置好桌子,摆上胡萝卜花后便踱到窗边看风景。楼下的面包店已经关门了,格雷斯夫人非常完美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正咳嗽着拉起百叶窗。她的丈夫则在里面忙活,把还能吃的面包挪到另一边。

        辘辘的马车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随着视角的转移,他也见到了兰尔加娜。她戴了一顶漂亮的白色礼帽,绛红色的羽毛就插在上方。不得不说,她非常适合黑色的缎面裙,它很衬她的身材曲线,就像鲜花下的绿叶,不会喧宾夺主。当人们注意到兰尔加娜时,他们更在意她的脸和神态,而不是她的服饰或项链。她交给车夫几里苏的小费,理了一下裙摆才走到楼下。埃德蒙提前给她开了门,他也不放心地检查自己的领结,确保万无一失后才用魔法点燃了烛火。秋冬季的天黑得很快,他已经看不到瑰丽的晚霞了,而兰尔加娜和夜色一起闯进了他的公寓。她笑盈盈地拿下帽子,熟门熟路地把它挂在门边的架子上,好似这是她第五十次来拜访他。

        “哟!”最先吸引她的不是整齐的餐桌,而是正对着房门的书柜。它非常大,古朴厚重,是前一任租客留给他的礼物之一。埃德蒙毫不愧疚地把它据为己有,再用魔导书、、游记和园艺指南塞满它。第一列尽是工具类书籍,看上去都很旧,被主人翻阅了好几遍。柜子的三四层则是小物件的领地。几尊地精雕像被搁在了最上方,蓄着白胡子的地精长老眯着眼睛站在小辈身后,黄色的头巾皱巴巴的。“你看了好多,但没一本是我读过的。”兰尔加娜的眼睛黏在了书脊上。埃德蒙走过去挡住她的视线,请求她先用餐再聊天。

        在享用牛排时,兰尔加娜絮絮地谈起她这几天做过的事。她说她差点忙得找不着北,还说福德谢尔先生又离开了帕其蒙特。“但他下周就回来了,他打定主意要在首都过日子,冬季的晚宴和舞会肯定有他和他女儿的一份。算算时间,安娜也快成年了,能够去社交场上找几个英俊的舞伴了。”

        埃德蒙没有说话:一如既往,他在听。兰尔加娜擅长用一种滑稽的语调讲出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她喜欢埃德蒙做的胡萝卜花,问他这是不是魔法的功劳。埃德蒙抿起嘴,告诉她,魔法可没这么万能。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可以为她展示让牛排熟得更快的咒语。它像一块柔软的、微微发烫的棉絮,能够装进包里。冷却咒语比它坚硬得多,他得戴上手套处理。他的公寓窄小过头了,两人的声音撞击着墙壁,又弹回来,两支蜡烛就可以照亮大部分空间。上一任租客给他留下的第二个礼物就是已经规划好的区域。埃德蒙可以顺着他的设计,把家具填到每一个正确的位置里。他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资金去买木制家具,只能在集市上找二手的。那个脚上有缺口的凳子是他捡回来的,至今也没丢。

        没错,他不是一个富裕的人,比起兰尔加娜,他就像一只无权无势的小蚂蚁。

        吃饱喝足后,他把油腻腻的餐具放进水槽,兰尔加娜替他擦干了桌子。她坐在公寓里唯一一张完好的椅子上,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换得很快,兰尔加娜选中了他的书。她说:“我喜欢看那些匿名作家写的言情,虽然剧情都一样的老套,但人物关系却很复杂。”埃德蒙思忖着该如何回复她。他认为爱情都相当无趣,也很少去看歌剧。于是,他为她倒满茶水。“工作原因,我必须看许多与魔法有关的书,大部分都是记载了咒语的魔导书。我需要检验校对,必要时还得联系咒语的创造者。”不能再透露更多了,他不希望违背魔法师协约。兰尔加娜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催促他继续。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他开启了另一个惊险的话题。

        和现任女友聊自己的旧情人并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更何况他们实际相处了不到一个月,彼此还在慢慢了解。“您……你对我的过去感兴趣吗?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听到过那些传言了。我曾赶跑了好几个前女友。”

        “请讲下去吧。”她说。

        埃德蒙悄悄地深呼吸,以一种平静的态度聊起了他的三任女朋友。第一位是莉迪亚,她是他的同事之一,但隶属于其他部门。两人的恋爱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因为她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信,她必须回故乡嫁给另一个男人。埃德蒙去公共车站为她送行,她往外套上别了一朵还未开放的山茶花,表情淡漠,像个知道自己死期的囚徒。“我给您说过,勿忘我不适合冬天,”她登上马车,前往几十公里外的小旅馆,在那里休息一晚上后再启程。埃德蒙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亲吻她的脸颊,他们鲜少有肢体接触,一方面是因为他讨厌做这种事,另一方面是因为莉迪亚实在是过于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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